来源:金融街1号 这里盛产小麦和水稻,有优良的港湾,曾经有百亩鱼塘和果园,上百种水产品。 现在,村民水不敢喝,鱼不敢吃,想远离故乡,这里孩子生病,工人受伤。 我们是如何用十几年时间,去毁掉一个苏北水乡? 离开“亚邦”时,工作人员叫我们多来这边玩,笑著说: “我们这可是鱼米之乡。” 他身后的宣传语写着“树立环境保护意识,建设绿色文明家园”。我只想车门快关上,别让化工厂的气味流到车里。 亚邦染料厂内标语 “亚邦”的全称是江苏亚邦染料股份有限公司连云港分公司,它的总公司就在近日饱受化工毒地非议的常州。在堆沟港镇里,随便上一辆小摩的,都能准确地送你到亚邦,亚邦是这里的巨头—— 不仅有占地多亩染料厂,还有投资了万元的赛科废料处置厂,有商业小区规模的员工村。 尽管号称历年获得环保先进企业,走在亚邦工厂里还是能闻化工厂呛鼻的气味,一名工作人员告诉我,跟周边的小工厂相比,这里气味已经很淡了,工作也很规范。 但是,周边的村民仍然怀疑亚邦有偷排污水,有环保行动者在企业监控视频里看到它的雨水排口排出红色水。 堆沟港镇在连云港下属灌南县的东北部,南边是苏北重要水系灌河。这个连公交车都没有的镇,却有苏北唯一的省级化工园——连云港化工产业园,亚邦就是被其招商引资进来的。 根据规划,堆沟港镇近五分之一的土地都给了化工园。 被称为苏北黄浦江的灌河,长年受化工污水影响 你们觉得这里化工厂味道大吗?这里的人从来不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。 “下雨、大雾的天气,那气味才叫重。” “夜晚在河边,那气味根本没法走。” “你来这住一个月,就都知道了。” “公益”拆迁 曹文轩拿到国际安徒生奖后,第一时间感谢了故乡江苏,“如果没有童年的江苏记忆,我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写作。” “秋天的白云,温柔如絮,悠悠远去,梧桐的枯叶,正在秋风里忽闪忽闪地飘落。”曹文轩的《草房子》就这么开始,故事发生的油麻地是一个水乡,有大片的芦苇荡和荷塘。油麻地的原型便是曹文轩度过童年的盐城。 在距离《草房子》故事时间的47年后,年盐城成为江苏省癌症村最多的城市,其中东进村在至五年间,近名村民死于癌症,以食道癌和肺癌为主,罪魁祸首便是当地的化工厂。 紧邻盐城的堆沟港镇也曾像书写的一样美。 事实上,现在的景色也并不差,四月下旬的晴天,到处都能看到一片绿油油的麦田,其中夹杂着鲜黄的油菜花,在堆沟港镇董沟村的上空,有燕子徘徊,唧唧叫着。 但这种美只能出现在没有气味的相机里,站在董沟村,鼻腔就会涌入大量化工厂的气味,这种气味因成分复杂而难以描述,有时像烧胶味,有时像尿味,令你喉咙和眼睛干涩。 如果把镜头移动度,眼前的田园风光便荡然无存,一堵距离董沟村不足米的墙,隔开了村子和化工厂,这家名叫迪安化工的工厂主业生产染料,生产车间发出一股高浓度的酸尿味。 “除了燕子还能看到什么鸟?”董沟村的村民回忆,未有化工园时,这里的鸟类非常丰富,而且不仅是天上飞的,水里游、地上跑的什么动物都有,现在鸟都快找不到了。 很快,这里连燕子都没有了,两只燕子正在陈娇家筑巢,它们不知道这幢房子将要被拆掉。陈家是董沟村的七家钉子户之一,四周都是拆迁后留下的砖块、钢筋。 故乡早已面目全非,如果说村民不愿意走,那是假的。 “谁想住在这种地方?”一名村民反问道,旁边的补充:“我们是走不起啊!” 年中,迪安化工投资10亿入驻连云港化工产业园,工厂占地面积余亩,规划给迪安的用地距离董沟村最近的房子不足米。 理论上的做法是,先对董沟村进行拆迁,等居民全部迁出后,迪安化工才可以开工。事实上,跟这个产业园大部分化工厂一样,在村民拆迁未完成时,工厂已经贴着村子开工了。 董沟村的情况更糟糕。村委根本没想过要让贴着化工厂生活的村民搬走。直到年天津港大爆炸的几个月后,距离化工厂如此近的董沟村才在压力下不得不搬。 不过,干部对村民说,这里拆迁是国家照顾村民,是“公益拆迁”——能帮你拆已经在做公益了,补偿只是意思意思。 董沟村的拆迁补偿是承建部分1/平方,违建部分/平方,承建和违建以5年为分界线,5年后建的一律算违建,主动带头配合拆迁的每人奖励0元。在附近新建的房子,不包地基房价也到0至元,村民说拆迁开始后的短短两个月,周边房价涨了近一倍,从20多万涨到40多万。 “我辛辛苦苦打拼十几年,你现在把我房子拆了,我又得重头来过。”“很多人都拆到哭了!”钉子户们这么说。 陈娇将村干部拆迁手段总结为威胁、诱惑、强迫,短短两个月,整个村子都被拆了。 拆迁后的董沟村成了工厂的废料垃圾站,前段时间陈娇发现一堆黑色废料被扔在水井周边,“这还让不让人活?”,举报后工厂则派人连夜运走废料,陈娇还留了一小部分在家作为证据。 陈娇家存下的废料证据 而环保行动者也在拆迁废墟中发现了三堆疑似危废,其后化工园管委会负责环保的工作人员解析为普通废料,且找不到是哪家工厂违规废弃的。 化工园管委会总说村民的举报拿不出证据,村民则咬定一定有污染。陈娇最小的孩子只有16个月,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,窗户都不能开,要用空调, “宝宝一出来,眼泪就从眼角往下流”。她还有一个6岁大的女儿,这孩子一出门就把鼻子捂上,平日基本不出门,学校离化工厂也只有3公里左右。 学校里的孩子身体会有影响吗?“你说呢?”陈娇反问一句,她说很多孩子查出肺炎。 陈娇希望拆迁后能离这远一点,搬到响水或者县城里,“起码对宝宝健康,你说我的宝宝闻这气味,眼角流泪,你说我心里是什么滋味?” 工人:白天挂水,夜晚上班 堆沟港镇在开设化工园之前,人们主要以种地为生,改革开放政策、农田被征收,堆沟跟中国的大部分农村一样,大批的年青人外出打工,剩下老人和小孩留守。 出人意料的是,现在的堆沟港镇吸引了2万多外来工,当地工厂基本只有钢铁厂和化工厂两种,化工厂的薪酬在江苏一带并不低,刚进厂的新人,也有到0元。 当然,也吸引了一些想在家照顾老人孩子的中年人返乡打工。35岁的郭涛便是其中之一,他3岁的小女儿还未上幼儿园,夫妻俩不想让她做留守儿童。一年前,郭涛和妻子辞掉钢铁厂的工作,到了连云港化工产业园的天尊化工厂,在化工厂里每个月能多赚0元。 郭涛上班的工厂 体检通过后,郭涛第二天就去厂里上班了,被安排的车间两班倒,每班工作12小时,车间总共差不多20人,生产用于除草剂的解草啶。工人领到的防护具只有一对棉手套和一副棉口罩。 刚开始工作时,郭涛好奇班长为什么常在喝酸奶,而且喝的量还很多。 工作的第二个月,郭涛感到呼吸道不适,之后断断续续地在村卫生院治疗,几个月下来,输液都花了0元,但调岗申请迟迟未批。到了第五个月,郭涛车间有好几个工人出现过敏反应,有人眼睛刺痛、发红,有人呼吸道出现问题,工厂安全主管把这些工人统医院治疗——其实就只是输液。 有一段时间,这个不足20人的车间有7医院输液,连不参与车间操作的班长都去过。郭涛有几个月都是这样过的: “上夜班就去吊水,早上6点下班,大概7医院吊水,一直吊到11点,然后回家睡5个小时,又去上班。”工资是按天计算的,能撑着上班他都不会休息。 年底时,工厂领导说这几个工人输液就花了3万元。按照当地卫生院的收费,挂水一次是70多块,3万元可以挂水多次,如果每次消耗2瓶,在不够半年的时间内,这个车间的工人大概挂了瓶。 天尊化工的其中一个车间,可见大量白色粉尘扬起,机器声音大,工人护具只有手套、头盔和口罩。 年1月,郭涛在镇中心卫生院做胸透,结果是肺部严重感染。在另一个车间工作的妻子也得了支气管炎。 诊断结果指向车间的反应试剂三氯氧磷——中毒严重会出现支气管炎、肺炎、肺水肿。 在年5月《危险化学品目录(版)》实施后,三氯氧磷才不再属于剧毒品,但四月已经开始工作,并近距离接触三氯氧磷的操作员郭涛从未被告知其毒性,也没有岗前培训,护具简陋。 原来,班长爱喝酸奶是想“解毒”——坊间流传酸奶有此功效。 过年后,工厂没有通知郭涛上班——根据工厂年前的放话,这意味着他被解雇了。 他也无意继续上班了,只是病情越来越严重,经常胸闷、咳嗽,咳嗽一用力胸就痛,他要求工厂把病治好。 一开始工厂管医院检查,但两次去做职业病诊断都因工厂材料没带齐而搁浅。后来医院住院治疗,十几天过去没有明显好转,住院时每隔12小时护士就会用小瓶子装药送来, 有次被郭涛发现,原来只是止痛药芬必得,“那我身体的正常反应不就感觉不到?”最后主治医师说没办法治疗,需要转院,之后工厂就不理事了。 3月6日,郭涛一家天未亮就在南京医院排队做检查,胸透结果出来:肺叶和淋巴有多个结节影,医生表示要连续观察两年,如果两年不病变就会没事,此外,有小肺大泡,建议做手术。 拿着报告单回去工厂,之前一直保证“你们先治疗,我们给钱”的工厂领导不见人了,争论之下,管理人员抛下一句“你可以去告我啊!” 郭涛父亲好几次向化工园管委会求助,管委会也不耐烦地说:“你可以去告啊,告到县里、市里、省里!” “我可以怎么告呢?”郭涛父亲觉得,领导就是在推诿,一个普通村民怎么可能告赢? “外地人死掉好处理” 谈起在化工厂上班的事故,当地人说得轻描淡写,内容却如此惊悚:“很多呢,去上个厕所,一去不回头了”、“外地人死掉好处理,我们这里人会闹,不好处理”。 村民估计,在化工厂工作的本地人已经非常少,二十岁上下的本地年轻人几乎没有,一来是本地人知道危害大都不愿做;二来很多工厂明说了不要本地人,怕出事故后难打发。 郭涛的工友告诉他,天尊化工现在也不请本地人了。其实就是怕有人出事后像他一样追赔偿,郭涛有个陕西籍工友也是肺部感染,被工厂解雇后就回老家了,没有追偿、没有闹,工厂要的就是这种效果。 百度贴吧上的截图 但当地人也不一定敢跟工厂追偿。 一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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